杭州日报第A19版西湖副刊悦览·首页
春天，天高云清，阳光和暖，适合去长安。
去长安，最好走水路，坐一条小船，慢慢地走。如果走陆路，就不要骑马了。马太快，骑马太累，容易把沿途的风景丢了。李白去长安，孟浩然去长安，贺知章去长安，不骑马。坐条船，或者骑个驴，竹杖芒鞋走着去，也可以。不要太快就行。
这个春天，花开得很热烈。慢慢地走，可以把每一朵花都看遍了。像一只蝴蝶或一只蜜蜂，慢慢地问候春天的每一朵花。然后，作诗。用诗歌吟咏春天，是诗人的习惯，随走随写，随写随吟，吟完便好。像开完花，便把花瓣丢了一地。那些真正的好诗，都丢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了。
我不会作诗，但不影响我对长安的向往，不影响我去长安。从这个春天出发，我从钱塘江边一个叫“云水”的小站上车，坐一号线，十站，到彭埠转四号线，经十三站，在水澄桥出地铁，走步，进南宋官窑博物馆，观“长安春”。从公元年，回到公元年，地铁，仿佛时光隧道，用一个小时的时间，穿越了一千五百个春天。想象一千五百个春天，用时光的线条穿在一起，是多么漫长而华丽的一条项链。
我喜欢唐朝作为一个盛世的大气与精致。大气如长安，长治久安，80多平方公里，住万人，是当时君士坦丁堡的7倍，巴格达的6倍，古罗马城的7倍。没有高架，没有地下铁，甚至没有大马路，没有自来水，万人集聚的城市，该是如何繁华。在我的想象当中，长安真的和这个春天一样热烈而蓬勃，桃花、梨花、樱花、丁香、草子、榆叶梅、油菜花、蒲公英，红的白的粉的蓝的绿的，该开的，都开了。唐朝的官宦、诗人和老百姓，也和花一样，挤挤挨挨，同享一个长安的春天。
唐朝的精致，如一个蛤盒。要把一个花蛤从海里捞出来，煮开，剔尽肉，只剩一壳。不远万里，从大海送往长安，经巧匠之手，在蛤壳上，覆一层薄薄的黄金。一个蛤的曲线，一个蛤的纹路，清晰如生。我看到这个金灿灿的蛤盒时，吓了一跳：需要有多么美丽的盛世容颜，才能当得起这样一个蛤盒！这蛤盒，适合盛放敷在美人脸上的粉或油。想象一千五百年前，那一只纤纤素手，对镜梳妆的模样，和这个春天，是不是一个模样？
唐贴金箔蛤盒
李白说：“落花踏尽游何处，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这个春天，适合出游，适合去看长安的春天，把花看遍之后，还可以看美女。入胡姬酒肆中，为了喝酒，也为了看美女。年少的李白，唯美酒、唯美女、唯诗歌不可辜负。胡姬仿佛这个春天的花朵，开放得热烈而娇艳。李白和一群年轻的诗人，看尽繁花之后，便入酒肆，喝美酒，赏美女，做唐诗。那个春天，李白作的诗歌，还不叫唐诗吧。只是随口吟出，博美女一笑。看美女的酒窝，盛着美酒，像花一样开放。
唐白釉绿彩把杯
唐弦纹高足银杯
一千五年前的那些诗啊，都散落在那个春天了。留下的，只是花开后的枝头。我在“长安春”的展柜中，看到一丸墨球。那颗穿越了年时光的墨球，如一个漆黑的眼神，一下就击中了我。这是曾经和李渊和李白在一起的墨球。用水注在陶砚上滴下一滴唐朝的水，把唐墨研开，取一张唐时的旧宣，你写下的，是不是也可以称作“唐诗”！
唐墨丸球
唐双足隔池箕形砚
读陈丹青，说现在人没有敬业精神，做的假，假得很。旧人做假，是很敬业的。你要做唐朝的假，你便要用唐朝的墨，唐朝的纸，用唐朝的那颗心，慢慢地把盛唐的大气和精致，落到纸上。若干年之后，即便有专家戴了老花镜拿了放大镜来看你笔下的春天，结论仍然：这是唐朝的春天，长安的春天。
唐“永通万国”铭箕形砖砚
把假做到和真的一样。那与真的就没有分别了。现在，做假的很多，敬业的几乎没有。把唐朝做的假，放到今天，真的就是古董了。
去长安。我是去真的长安。不是假的长安。是真的长安，在公元年的春天，在南宋官窑博物馆，被请到了复兴路的乌龟山脚下，这个叫做“长安春”的展览，到了旧时的临安。
于是，那些盛世的大气与精致，也都到了临安。当长安与临安两个“安”遇见的时候，这个春天，便显得有些意外的惊喜。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唐，九百年前的南宋，今天的杭州，遇在一起，是不是有些恍惚！我是坐着地铁去了长安。也顺便去了临安。用一日，看尽了一个长安和一个临安的春天与繁华。
李白没这么快的船，没这么快的马。所以，他会写唐诗。而我不会。
文章选自杭州日报第A19版西湖副刊悦览·首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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